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记者 丘眉
12月13日,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刘守英乘坐一早6:27的高铁,自北京出发来到河南省会郑州。他在当天下午,出席了第十五届大河财富中国论坛《农业与工业化》出版70周年学术分享会、70载农业与工业化新临界论坛,并做了《张培刚农业工业化理论的拓展》主题演讲。随后,又匆忙赶乘17:34自郑州出发的高铁返回北京。
行程如此紧张,刘守英却“非常高兴,这是非常神圣的一件事,因为只要是跟张培刚先生有关的事我们都会积极参与”。与此同时,他在行程间隙接受了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的独家专访。
| “撞城”缘起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刘院长您好,感谢您接受我们的专访。之前浏览过您的一本书籍《撞城:一位经济学人的乡城心路》,我们就从这里谈起吧。
刘守英:中央台马上播一个相关节目,就是《大地讲堂》,做了两集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“撞城”这个词是您第一个开始说的吗?
刘守英:最早的说法是“撞墙”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是谁的说法?
刘守英:是我说的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您大概是哪一年开始提出“撞墙”这个说法的?
刘守英:这个词应该是三年以前就提了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当时是怎么想到“撞墙”的?
刘守英:当时我在中国经济时报当社长。他们让我写文章,写一些专栏。我也懒得写。后来我说,给你们讲一点小故事吧。就写我们一家人怎么从农村到城市,实际上就是一个城乡差别的问题。
任何一个农民如果要变成城里人,要面对很多困难,当然有工作上的、经济上的、城乡制度上的,还有心理上的。你要从一个农村人变成一个城里人,心理这一关过得更困难。我记得第一篇文章是讲我自己怎么样考大学到上海读书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有一种幸存者的感觉,我读的时候。
刘守英:那篇文章好像比我写的经济学文章影响大多了。所以我说我要拿奖的话,一定是诺贝尔文学奖(当然是幽默),那个影响很大的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是,因为这个有感情共鸣。
刘守英:这个就是写我当时的经历,怎么样考大学。我这种人都考到名校了,还觉得这一关很难过。何况一般的农民呢?
后来到了改革开放40年纪念的时候,澎湃新闻又让我写改革的理论文章。我说:“没情绪。怎么老写这些理论文章,分析这些有什么意思?”我说:“再给你们讲一点故事吧。”后来又讲我们一家人怎么从农村“撞”到城市。那一篇文章就讲我们一家人当时怎么样从农村进城。先是我弟弟他们,然后我姐他们。我姐带着孩子在北京摆摊卖书、编书。讲那些东西。
那篇文章讲什么意思呢?就是说你要给农民开放权利。农民能自己工作,自己创业。那篇文章主要是讲城乡这一堵墙是一个体制的墙,农民要翻过这堵墙才能在城里待得下来。核心就是教育的问题。当时我姐带着两个孩子,也没有读书的地方,根本不能接纳,老大后来就没有办法读下来。老二就回到老家,根本竞争不过。现在这一代教育问题如果再不解决就更麻烦。所以那篇文章就提了农民城市权利的问题,他不光是打工挣点钱,而是一个平等的问题。
后来中央台以这些内容,要我做了一个《大地讲堂》。
我一边“拆墙”一边 “翻墙”。“拆墙”就是做体制的实验。在广东、四川做的改革实验就是“拆墙”。拆的什么墙呢?就是拆影响农村发展的这些墙,影响他们基本权利的墙。翻墙主要是指个人和家庭怎么样去改变命运,怎么样面对这些制度上的障碍,怎么去努力,主要是讲这些,好玩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回到一个比较感性的一面。我个人有一个感觉,您走到现在就您个人来讲心理认同上,可能这个墙已经过去了。但是,您三年前还是用这么多笔墨来写“撞墙”。您文章里面似乎并不觉得农二代、农三代比您更加幸运,因为他们在城里反而在教育上变得有点被荒废了。
您说了农民进城的几个过程,第一个过程就是筑城并不进城,并不“撞墙”。我是否可以说:“农民要往城里走的时候,反而导致了更糟糕的状况?”
刘守英:对的。我们对农民进城的过程一直是准备不充分的。
这主要是一种观念上的。以为农民进城不就是挣点钱吗?城市跟他有什么关系?“他进城就是挣点钱,之所以他能有钱挣是因为我们给了他机会”,是这种观念。但是这种观念实际上在我们整个公共政策上把农民排斥在外。城里人觉得,“你进城谈什么权利?你就是来做工,你还要受什么教育?教育都是城里人的,你就在老家受教育”。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。
因为我进城是通过高考这种体制,在体制的保护下完成的。还有很多人不一定那么幸运。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人在城里去“翻墙”。但是有些“墙”是翻不过去的。所以,必须要通过“拆墙”才能有所改变。
| 张培刚还有多少没有被读懂?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回到城乡一体化。张培刚先生提到的发展论要包含农业一起工业化。从现在看来,跟他所设想的似乎差距非常大。尤其是农民现在被当做一个“工”,不被当作工业化、城市化进程有机的一分子。
刘守英:“你就是来城市工作的,有机会你就干,没机会你就回去,所以这个城市跟你们是没关系的。”
当然,我们现在整个农村的发展对这个也有责任。责任在哪儿?农村那么多人往城市走,虽然基本规律也是对的,乡的人减少,城的人增加,这是基本规律。但是,我们在从乡到城转变的过程中,一些发展思维也是有问题的。比如说你可以说这是农业工业化。那乡村也在工业化,城市也在工业化。有些人在乡村有更好的机会、更高的收入、更高的回报,就不一定完全离乡背井。
现在的问题是在整个城市化加速以后,我们的思维是农村人进城打工,打工的目的还是为了发展城市。不给他基本的权利,打工老了就回去吧。
所以,它是两方面都有问题。农村发展的政策有问题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所以,这里面不仅仅是一个体制。个人觉得有非常多层次的观念障碍,包括城里人和乡里人各种想法。所以,张培刚先生的研究成果很长时间都没太被读懂。您觉得到目前为止,张培刚先生还有哪些非常重要的,国内甚至国外的人至今并没有读懂的内容?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也就是说从张培刚先生的架构来说,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您在今年年初提出的“重塑城乡关系”?而且,不仅仅是中国,很多国家发展都有这个问题,就是把一部分人给落下了,可以这样说吗?
刘守英:对。像非洲这么走下去就更麻烦了。非洲必须要有一个发达的农业、体面的乡村,还有农民对整个发展成果的分享。如果没有这个过程,你搞很快的工业化、城市化有什么意思呢?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也就是说我们大家都要补一课,对于农业文明那一部分人的观照,这么说可以吗?
刘守英:要观照。还有,在整个发展规律里面要增加一个规律,就是不光是工业化和城市化,也不光是制造业的工业化。工业化的核心理念,就是每一个产业都能实现生产要素的组合,每一个产业都要有要素的投入。我们农业的问题在哪呢?我们农业的问题是没有认识到农业也可以有要素的组合,也可以工业化。结果就是我们把要素都从农村挤出去了。挤出去的结果就是农业没有细化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据我对一些地方实际做法的了解,他们关于城里人其实有一个比较头疼的事情就是成本,尤其是一线城市里面融入就意味着多一个市民,多一个市民福利的支出。
刘守英:问题是这样的。成本都是按你分配来的。你城里人都是按原来的户籍人口算的资源配置的方式。现在农民进了城,他也在做贡献。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就是整个城市制度底子要重新调整?
刘守英:你的成本也不能完全按当地的政府来测算。农民参与了发展的机会,参与了发展。他实际上也应该分享到公共服务。他给你创造收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?
大河报·大河财立方:河南省是一个农业大省,您对河南省在重塑城乡关系上有什么样的期待?
刘守英:农业要发展的话,农业的经济活动要多样化。你不能只搞一个粮食。经济活动要多样,农业的业态也要多样,经济活动要复杂化,还有就是要实现农业的工业化。你不能只有园区,只有郑东新区。是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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