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没有架子的洋博士
●发展经济学中著名的“四大贡献”是张培刚40年代的思想
●80年代张培刚倡导并创建的新发展经济学,以研究大国为背景,极富远见
谭崇台
我认为这个会开得很好,很朴素,也很隆重,洋溢着浓厚的师生之情、师友之情。今天的会不是形式,而是充满了真挚的感情,令人难忘。、它引起了我的怀旧情绪。培刚到哈佛比我早几年,我结识他是在1944年底1945年初,也快50年了。当时最初的接触是很有意思的,讲讲这个故事。
我还没有到哈佛就知道培刚。武汉大学多年间考取庚款留美的就只有他一个人,而清华、北大考取庚款的则不少,正由于此,武汉大学经济系一直引以为骄傲和光荣。
那是1944年冬,我和同班同学陈文蔚一道,经过长途跋涉,风尘仆仆赶到哈佛,到了该校所在地麻省康桥,住进Commander Hotel。由于美国旅馆的房间需要预订,而我们是两个青年书生,初来乍到,按规定是住不进去了。帐房问我们是否认识“胡博士”,那口气似乎是认识“胡博士”就可以住下了,我们赶紧说认识,尽管连“胡博士”是谁我们还不知道。
稍作休息后,我们就猜测“胡博士”到底是谁。在帐房的指点下,我们到二楼一个房间里去拜访他。敲门进去,见到两个人,一个人中等身材,风度翩翩,就是“胡博士”,另一位是著名语言学家丁声树。我们当时并不认识他们,只是礼节性地谈谈话。后来那个胡博士说:“你们是从哪个学校来的?我们说是武汉大学,他马上接着问:“那你们是否知道张培刚?他在这里很有名气。”我说只知道他的名字,却并不认识。胡博士就给我们开了一个介绍信:“Walter Hastings HaIl 8号,张培刚”,下楼后才想起所谓“胡博士。”就是享名国际、曾任驻美大使的胡适先生。胡适先生介绍培刚的那张条子,我一直保留着,可惜“文革”时丢掉了。
第二天见到张培刚,他给我的印象是一身土气,很质朴,不像个洋博士,一点架子都没有;与他形成对照的是当时在哈佛的其他一些留学生,有些人洋味十足,架子很大。
从那次认识后,武汉大学的同学就经常聚聚,但我对他的学术并不理解,因为他的论文是1945年完成的,1947年获奖。“威尔士奖”颁布时,我尚在华盛顿,未能看到培刚的那篇博士论文。
当时的哈佛大学经济系正处于黄金时代,第一流人物有熊彼特,创建投入—产出分析的里昂惕夫,首批提出“垄断竞争理论”的张伯伦,被称为“美国凯恩斯”的汉森,还有讲国际贸易的哈伯勒。他们都是第一流的大学者,但从未系统地讲发展问题。里昂惕夫教我们无差异曲线,这在当时是很新的东西,完全是微观上的分析。熊彼特尽管也讲经济发展理论,但他的理论不是我们现在的发展理论,基本上偏于微观,而且主要是当时发达国家的情况。因此,我当时对他的理论的重要性还不太知道:。当时“二战”尚未结束,很多殖民地半殖民地也还没有成为独立的发展中国家,现实上没有从事对发展理论的研究,因而对他的学术理解并不深入。
迨至30多年后的1980年,我作为访问学者,再次赴美,住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,有机会系统地研究发展经济学。那时,我才把培刚的《农业与工业化》(英文版)一书从该校图书馆借出来,很好地看了一遍,深觉这是最早的经济发展理论。我把这本书拿给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著名的发展经济学家艾玛·阿德曼(Irma Adelman)看,她很感兴趣,说这本书应看作发展经济学的最早作品。现在,我们国内外学术界都说培刚是发展经济学奠基人,这是毫不过分的;只是在西方没有注意到,有的可能注意到,只是故意没有很好地加以重视。、现在发展经济学中讲农业对工业的四大贡献,即要素贡献、原料贡献、外汇贡献、市场贡献,基本上是培刚的思想。现在提到这些理论,对培刚却只字不提,这是很不公平的。但是无论如何,也改变不了培刚是发展经济学的奠基人这个客观事实。
近十年来培刚倡导并创建新发展经济学,《新发展经济学》在河南也搞了首发式,这是新的观点——以大国为背景,研究经济发展理论,这是相当正确而富有眼光的。西方的发展经济学是以非洲、拉美、台湾或“四小龙”为研究对象。刘易斯的二元结构模型很有名,却是以中美洲的雅买加这个小岛为背景的。培刚从大国出发分析二元结构,这个思想非常重要。
我觉得培刚几十年来,对学术孜孜不倦,到现在还奋力追求,很值得我们学习。另外,我和培刚相处五十多个春秋,深觉他心胸很宽广,能容纳人,老一辈知识分子中能做到这样,很不容易。
培刚从美国学成返国后,主持武汉大学经济系,组织了一大批国外归来的年轻人,想为中国的发展奉献自己的所学,当时我是最年轻的一个。后来他调到华工,我也调去搞行政,初具规模的武汉大学经济系七零八落,这种情势非常可惜。如我国不受“左”的冲击,武汉大学经济系在国内一定贡献很大。不过,现在尽管我们怀旧,惋惜过去,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,我们的事业还是前程似锦的。